一念风起情根种,二念雪落相思远。朴凡站在桥下碎玻璃与雪水混成的冰洼里,指间还留着烤红薯早已散尽的余温。那两句诗,是朴念大一那年写给喻鑫的,后来被他偷刻在图书馆窗台的霜花上;如今霜花早化成雾,又被他亲眼看着重新凝成冰,凝成刀,一寸寸扎进胸口。... 萤火文学网

第4章

一念风起情根种,二念雪落相思远。

朴凡站在桥下碎玻璃与雪水混成的冰洼里,指间还留着烤红薯早已散尽的余温。

那两句诗,是朴念大一那年写给喻鑫的,后来被他偷刻在图书馆窗台的霜花上;如今霜花早化成雾,又被他亲眼看着重新凝成冰,凝成刀,一寸寸扎进胸口。

风从桥洞那头吹来,带着重启后的世界陌生而干净的冷。警灯红蓝交替,把雪粒染成不断坠落的霓虹。朴凡忽然想起——

真正的朴念回来了,却未必记得这段诗;

喻鑫删掉了病毒,也删掉了所有因病毒而生的爱与罪。

他抬头,雪片落在睫毛上,不化,像给视线加了一层磨砂玻璃。

世界重归纯白,却无人再与他共享那段被污染的、扭曲的、却曾真实滚烫的记忆。

“情根种的是我,相思远的也是我。”

朴凡轻声说,声音被风吹散,像给自己判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徒刑。

他把两只红色高跟鞋并排放进雪里——

左脚鞋跟断裂,右脚完整。

像两座隔着时空的墓碑,

一座埋着妹妹的旧魂,

一座埋着兄弟的旧爱,

而他自己,是唯一的送葬人。

一念风起,吹得眼眶生疼;

二念雪落,覆住了来时的脚印。

朴凡知道,从今往后,

他不能在任何一场雪里回头,

也不能在任何一阵风里喊痛。

因为再没人听得懂——

那首诗,那辆车,那滴血,

曾怎样在同一个午夜,

把三个名字写成了永别。

朴凡睁眼,看见妹妹趴在枕畔,下巴抵着床沿,像小时候踮脚够糖柜。窗外雪后初晴,阳光薄得像被冰滤过,落在她睫毛上,闪出细小的七彩。那一瞬,他几乎怀疑重启失败——朴念从未这样扑他的床,至少,不是“这个”朴念。

“哥,别装睡。”她伸手捏他耳垂,指尖冰凉,带着外头新鲜的空气,“我订了你最爱喝的那家桂花酿,再赖床就售罄啦。”

朴凡喉咙发紧。重启后的世界抹掉了所有病毒痕迹,也抹掉了她为他“做过任何事”的记忆;可此刻,她笑得毫无芥蒂,仿佛他们从未在高架桥摔成碎片。他忽然分不清——这是补偿,还是新的失去。

“念念,”他侧身,让出半张床,声音哑得像被雪擦过,“你……还记得图书馆的咖啡渍吗?”

朴念眨眼,眸色澄澈:“什么咖啡?哥,你又做梦啦。”她翻身坐起,羽绒服下摆扫过他的脸,带着冷风与阳光混合的味道,“走啦,去晒太阳,把梦晒化。”

朴凡没再追问。他下床,踩进拖鞋,左脚那只鞋底还嵌着一片极细的玻璃渣——昨夜车祸留给他的“唯一签证”。他悄悄用拇指蹭了蹭,刺痛真实,才确信自己活在“以后”,而非“以前”。

街道被铲出窄窄的干净路径,雪堆在两侧,像被对折的云。朴念走在他前面半步,忽然回身,把一只耳机塞进他耳朵:“听这个。”

旋律炸开——是《梦中的婚礼》,却卡在当年她弹错的那一拍,随后自动跳回开头,周而复始。朴凡脚步踉跄,错拍像一把小锤,敲他心口旧裂缝。

“这曲子……”他低声说。

“嗯?我随机到的。”朴念耸耸肩,呼出的雾气遮住表情,“可能以前听过?节奏怪怪的。”

朴凡抬眼,看见她耳后有一粒极淡的红痣——从前是没有的。重启并非完全还原,世界像被重新洗过的牌,总有几张花色错位。他忽然明白:悲凉的并非“她不再记得”,而是“他仍记得”——并且,必须永远替她记得。

阳光在雪面铺开,像一面巨大的反光板,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朴念的影子挽着他的手臂,笑得无忧无虑;而他的影子,悄悄伸出另一只手,在空气里写下两行字——

一念风起,吹痛他掌心的玻璃渣;

二念雪落,覆盖她耳机里永不会修正的错拍。

朴凡深吸一口冰冽的空气,把悲凉折进肺叶最深处,然后侧头,对妹妹弯了弯眼睛:

“走吧,去喝桂花酿。趁热。”

——趁雪还干净,趁她还在身边,趁无人知道,他怀里揣着两座墓碑,却必须装作两手空空。

朴念原本正踩着影子玩,一步一跳,耳机里漏出的钢琴声像碎冰。

听见“喻鑫”两个字,她脚步顿住,雪后第一缕云恰好遮了太阳,光线骤然暗了一格。

“喻……鑫?”

她回头,眉心蹙起极浅的褶皱,像在翻一本被抽掉几页的相册,“名字有点熟,可脸是空的。”

朴凡心口微微下沉,却故作轻松地笑:“可能记错了吧,选修课搭过组。”

朴念“哦”了一声,踢了踢雪渣,忽然弯腰抓起一把,朝他扬过去:“哥,别偷懒,快走啦!再晚桂花酿就卖完——”

雪粒在空中散开,被云缝重新漏出的阳光照得亮晶晶,像无数细小的镜面。

每一面里,都闪过一帧喻鑫的脸:图书馆的、桥下的、玻璃棺里苍白微笑的……

只有朴凡看得见。

他伸手拍掉肩上的雪,低声应:“来了。”

耳机里,错拍的《梦中的婚礼》又一次跳回开头——

这一次,在卡顿的间隙,朴凡隐约听见极轻极轻的男声,像被风揉碎:

“念念,我好想你。”

他蓦地抬眼,朴念却毫无所觉,正蹦跳着奔向远处的桂花酿招牌。

阳光重新铺满雪地,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长得几乎——

与另一个看不见的轮廓,十指相扣。

雪色反光像一面铺开的银幕,朴凡立在中央,影子被拉得极长。

他微垂眼,声音压得只比呼吸厚一分:

“我知道你在。”

话音落地,脚边的影子忽然独立地晃了一下——没有风,也没有光源移动。

一道更黑、更浓的轮廓从雪面浮起,像墨汁滴进清水,迅速聚成人形:大衣、垂额、没有五官,只剩一张平滑的暗幕。

“别来打扰念念。”朴凡低声补了一句,齿缝透出的白雾在面前结成细小的冰晶。

黑影的“头部”缓缓裂开一道弧线,像在笑,又像在模仿发声。没有唇舌,却发出喻鑫的嗓音,带着重启后不应存在的亲昵:

“我只是想看看她……不被允许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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